Eilian

----touch the sky

15-上

四驾护航的雷鸟3号战机盘旋在铅灰色的上空，飞雪中，一架武装直升机降落在生命大楼副楼C-4楼的停机坪上。

机门打开，外表是女性、身着上尉军服的康斯坦茨机型在两台特洛伊机型的陪伴下走了出来，向威尔海姆致敬。

它面无表情地问：“上将呢？”

“我的任务，是监督战时军事法庭的筹备情况，”高挑的银发女郎从部下手中接过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以及带它过来。”

那刻，如果不是第七集团军一部已经进驻底特律城内，威尔海姆确实会考虑把东海岸来人从楼顶抛下去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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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克年轻时为了掩护暴露在交火点的同僚，被毒贩的步枪子弹打中三枪，他神智清醒地被直升机送去医院才取出所有的弹片和碎骨，当时的情况只能用命悬一线来形容，但他做完了肩部骨骼正型手术才一周就能四处吹嘘自己也算是有枪伤勋章的男子汉了。现在不过是被9毫米的手枪子弹来了个狗屎运的贯穿，受伤到现在十天了——感谢高科技，伤口愈合得不错——但他下地时，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力气在远离他。他很肯定地想：绝对是因为先前饿了几天。

55被送走后，汉克尝试和87谈一些和平的话题。但这孩子对战争之外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兴趣，甚至不耐烦地说，再说这些娘娘腔的东西，就让他永远闭嘴。汉克转而聊起一些案件，87又说，为什么那么麻烦，交给他来拷打的话，不管死活，没有不招的，眯起冰蓝色的眼睛，他补充，啊，51除外。

一阵钻心的钝痛传来，汉克几乎丧失了和这混账孩子交谈的欲望。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在他的要求下，87允许他听客厅里的唱机，前提是他不搞小动作，比如吞唱片自杀之类的。

你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先不说有没有吞唱片自杀这种方式，汉克想，我也要有体力吞啊。

唱片这东西，确实没吞过，因为在汉克少年时便淘汰了。但10年代末期随着复古宅文化（特别是M先生）的流行，唱片工业又复苏起来。到了三十年代，上档次的宾馆套间中都会配备复古唱机。

他让他放了M先生的碟，并期待87的反应。可惜的是，十分钟后，那孩子靠着窗台，闭着眼睛，进入了待机模式。

这一刻，汉克肯定了自家87的音乐品味全部继承自康纳。

他用被子蒙住了脸。

——你在永恒的幸福之城，寻找你的梦

——即便，那意味着失去所有（*注1）

歌手的声音柔和，伴奏的提琴如泣如诉。

温暖的手掀开了他的被子，一根管子桶到嘴边：“补充水分。”蓝眼睛的仿生人生硬地说，“你是有毛病吗，如果这家伙呜噜呜噜的噪音让你‘悲伤’，”他停顿一下，问，“为什么还要听？”

象征性地喝了两口，汉克回答：“因为这是我的爱人喜欢的歌手。”

87恍然大悟，很肯定地：“是三角恋：你的爱人跟着这个噪音制造者跑了。”

好奇他怎么会蹦出这个结论，汉克哭笑不得地解释：“不是一回事……”他正要说下去，87抬手示意他收声。不多时，外面有人开门，几秒后，一个扎着长发马尾、穿着烟灰色羊绒呢大衣的仿生人在卧房前探头，友好地说：“抱歉先生们，我迷路了。打搅一下，这首好听的歌叫什么？”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这家伙长得太有辨识度，汉克脱口而出：“海因里希？”他话音刚落，来人微笑着走过来，说：“那么你就是汉克·安德森了。”

这个世界能让汉克感到安心的仿生人不多，但海因里希绝对是其中之一。看到这长相顺眼的家伙包括衣着在内都没什么大的变化，汉克挣扎着坐起身，向对方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海因里希几步上前，礼貌地握住了，并说：“认识你很高兴。”

此时87转了转眼睛，行了礼，说：“上将。”

海因里希轻轻放开汉克，回了礼，微笑着说：“稍息，87。我记得你并不在意别人的军衔。”

“哦，我确实不在意，我只是想看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的反应罢了。”望着汉克震惊的表情，蓝眼睛的仿生人笑得很坏。

海因里希带着歉意对汉克说：“和威尔海姆不同，我的待客之道不是把人打伤还派个不懂礼貌的小子来做陪护。”联军上将走去唱机旁边，用手指点了两下，再次询问了歌名。

这次汉克没有回答他。

男人发现了自己的傻，这个宾馆到处都是士兵，普通人怎么可能迷路迷到这里来。

海因里希的表情依然友好：“我理解你的心情，安德森先生。我有个问题，你有多久没有抬头看过天空了？”

汉克想起来自家87形容海因里希是个和53不相上下的宇宙级宅男，最喜欢看的片子是星际迷航之类的，看样子在这个世界成为刽子手头领的海因里希在某些方面依然没有改变。

“来这里以后就没有看过了。”汉克垂下眼睑，回答，“毕竟那上面并没有上帝。”

长发的仿生人转身扫描了他，然后招呼外面它带来的医疗仿生人来给他清理伤口并换药，并说：“一会带你去个可以看到天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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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海姆站在生命大楼的正门前，身后跟着自己的副官和东海岸过来的康斯坦茨机型，以及十台特洛伊士兵。

外来的救护车经过重兵防守的大桥，驶入园区，在它面前停下。它忍无可忍地脑内通讯过去：“你这次到底想干什么？”

白色的信标回了：“为什么你和我打招呼的方式就不能换成‘好久不见，海因里希’呢？”

威尔海姆干脆地关闭了通讯。

驾驶室的车窗摇下，坐在里面的87一脸无奈地按了驾驶盘上的按钮，后门缓缓打开，挡板翻起，形成传输的升降平台，将后舱内的搭乘者安全送到了地面。

即便接受了通报，威尔海姆还是怀疑自己的光学系统出了问题：海因里希亲自扶着载着汉克·安德森的轮椅出现在它们面前。

那个人类受这点伤还没好？？它简直难以相信。

威尔海姆挡不住它身后下级军官和士兵们齐刷刷地立正敬礼，但它拒绝对这种组合做出任何表示。

它眼睁睁地看着海因里希推着人类的轮椅走过来，还梳了下头发，大言不惭地：“抱歉我迷路所以来晚了，带我们参观吧。”

“你通知我们，要从华盛顿过来，结果我刚刚才接到通讯，它们说你去前线绕了一圈，真是漫长的迷路路线。上将，前提是你还掌握着全世界的导航。”威尔海姆保持着平静，缓慢地说。

“啊，冤枉，我可从没说我要从华盛顿过来，再说前阵子不是卫星被天气阻隔了嘛。”海因里希一脸无辜。对着汉克，它说，“威尔海姆一生气就会用敬语叫我上将。”

威尔海姆抿嘴，是的，这家伙是没亲口说过。不过是每次华盛顿通信时背景都会有几声猫叫罢了。它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喵”一声，一道灰色的影子从生命大厦正门口蹿过来，一溜烟跑到安德森大腿上，然后趴下，不走了。

“皇帝陛下，你又找到我了。”海因里希笑眯眯地。

皇帝陛下是海因里希给那只小猫取的名字，这名字曾让威尔海姆以为海因里希是个野心勃勃的存在，后来它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威尔海姆派人喊来了RK800-55。RK800一看到安德森，就要去推轮椅，海因里希拒绝了，说“皇帝陛下”不喜欢被自己以外的机型推着，示意55带路。

一边的87替威尔海姆翻了白眼。

55首先带着它们去到地下：地下48层到地下44层都是研发部，地下41层到地下40层是分工不同的装配车间。55说，在人类工程师重新回来工作之前，就是这里出的问题最多，而现在已经有了很大改善，基本恢复到了战前的产量。

海因里希点点头。威尔海姆不置可否。87嘀咕：明明是你自己出力最多。

地下10层到地下40层是维修部门，其中十多层是损坏机型的维修部门（很多前线无法修复的机型都在这里等待拆装重组，最近报废的三十八团的多台机型也在此列），剩余的楼层负责出问题的生产线部件。

一行人一路往上，期间，海因里希对2-7层的蓝血制造线展示了浓厚的兴趣，询问了制作流程和存储方式。55一一解答。

他们到达40层观景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观景台是个突出建筑外围的大型结构。55按照它系统存储的内容介绍说，天气好的时候，打开天花板，透过下面多层透明的隔热玻璃，就能看到星空。海因里希走去窗前，亲手操作了，白色隔板褪去。他们仰头，在这个风雪夜，除了一片漆黑和白茫茫的雪花，什么都看不见。

联军上将叹息着：“可惜，看来这还真是个没有上帝的世界，”它低头对安德森说，“不然我可以指给你看你的心上人所在的方向。”

这句话一出，不光是汉克·安德森和55、87它们，连威尔海姆都难以置信地望向了海因里希。躲入安德森怀中的“皇帝陛下”被从待机模式中惊醒，“喵”了一下。

“请不要绝望，安德森先生，康纳还活着，”海因里希站直了身体，望着他说，“联军很快就会在底特律法院召开听证会（*注2），到时候它会安全回到我们中间，作为证人，受到保护——”

“海因里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海因里希的决定对于仿生人而言就是命令，威尔海姆毫不犹豫地打断它。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上校：三十八团第二营第一连的150台仿生人死得过于蹊跷，”联军上将平静的回答，“我去前线实地考察后，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人类使用化学药剂降解了蓝血中的活性物质。”威尔海姆强调了“人类”这个词，“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审判对此犯下罪行的人类，比如说，东密歇根抵抗组织的首领，那个瑞秋·范德希尔勒，我听说你捉住她了？”

安德森担心地望向海因里希。

“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人类干的。”海因里希摇摇手，说：“而且准确地说，是范德希尔勒女士主动来找我的。出于安全考量，我请她在我那里做客。”

威尔海姆冷冷地指出：“上将，你担心一个人类罪犯的死活，却置前线将士的安危于不顾。不得不让我怀疑，你还做了什么好事。”

“范德希尔勒女士同样是证人之一。”海因里希不退不让地说，“而嫌犯则在联军之中。威尔海姆，虽然我们有很多分歧，但我相信你和我一样，无法允许仿生人对自己的同胞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错了，我和你不一样。如果区区一个连的牺牲可以换来人类的灭绝和战争的胜利，我并不认为那是错误的，威尔海姆阴沉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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