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lian

----（敏感词测试，本章第三部分）

87闭了闭眼，“阿曼达的程序告诉我，因为斯坦恩教授家中的仿生人警卫没有杀死暴徒而只是打伤了他们，使得暴徒最终引爆了炸弹，她说CyberLife的仿生人是27年圣诞事件之后才开始允许向人类致命处开枪的，这是一句显眼不过的谎言，汉克。你调查过古早仿生人凯文的杀人案件，比所有人更清楚这一点：只要条件允许，现实中的我们从来不曾遵守阿西莫夫小说中同样摇摇欲坠的第一定律（*注2）。”87的蓝眼睛注视汉克，一字一句地说，“这谎言，是安德里亚斯出于同情和爱让她那样相信的。我猜，当时下命令不要射杀闯入暴徒却最终导致全家死亡的人，正是尊重人类生命的阿曼达·斯坦恩教授本人。而在安德里亚斯眼中，CyberLife的阿曼达从来不仅仅是一个程序。即便白骨塔最终能够肆虐全球，即便自身烟消云散，他也会留下她最后的程序和容身之处，他甚至会赋予阿曼达在白骨塔统治的世界中自由行动的权限，所以我放在她那里的东西一定是安全的。”

“威廉他……不是一个坏人。”汉克喃喃，“奇怪，他对你们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他曾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和同事。不管他怎么看我——”注意到87一言不发盯着自己，汉克觉得关了暖气的车里有点冷，不知道这孩子还想说多久，他抱起手肘，有些不确定地问，“怎么？”

“汉克，”87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收银员’、狼堡机型——威尔海姆是和安德里亚斯合作的仿生人以后，就没想到，一直想要杀你的主谋就是安德里亚斯吗？”

“我当然想到了。”汉克颇受伤地回答，“我只是……想他要杀我，有数不清的机会啊。以前我带缉毒组，我们合作比较多，几次出去喝酒，他随便给我下个毒我就归西了，或者哪次我喝醉了他直接把我扔河里都行，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搞那么麻烦？”

“那是因为他最近才意识到你是问题所在，汉克。”87说，“这一点，涉及到康纳，你很快会想明白的。”

“那么，让我们回家慢慢想吧，87。”

“不，我有些话，必须在这里和你说清楚，”但87很快反应过来，“抱歉，我疏忽了，你冷吗？”

汉克摇摇头，心想，比起冷，孩子，我更饿。

87碰了他的手，然后开门出去，关了车库大门，打开了靠墙的暖气。汉克叹气，明白这小家伙今天一门心思不说完是不会放过他了，他也打开车门出去，走去只穿单衣的仿生人身边。

同样有着灵敏的环境感应，康纳在寒冷环境下会抖成筛子，设定将在严寒中攻占莫斯科的RK900系列明显就没有了这个多余的功能。

87卷起了单衣长袖，露着肌肉线条修长而优美的前臂，在30华氏度（作者注：低于0摄氏度）的室内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感。他对汉克伸出手，说：“我能调高自身体温，当大号暖炉挺好用的，试试看？”

“得了吧，小子，”汉克笑着，双手揣在兜里，靠在了身后的暖气上，“54都说我愚蠢到把你当扫地机器人了，再把你当暖炉我要被他念死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敌是友，”87回答，“他说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

“敌人不会救你，87。”汉克说，“朋友不会害你。”

“关于这点，你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吧，汉克。”87习惯性地满脸无辜。

汉克瞟他一眼，不语。

“我下面要说的东西，是关于康纳的。”87收起了玩笑的脸，有些犹豫地望着他。

“先等一下，87。”汉克立即不安起来，“你确实说过他还活着，那个信息……”

“没错，那是我发出的信息。他还活着。”87说，“这点我很肯定，因为，”他望着汉克，“在塔中，我不但组合了自己分批上传的攻击模组，找到了让那塔毁于一旦的弱点，造成了那天受到轻微感染的仿生人和部分终端所见的表象。实际上，”他停了停，说下去，“我凭着暗藏的临时备份点拷贝了大部分的白骨塔基础程序，最终通过备份安全整合回了我的体内。可以说我现在就是一个微型白骨塔了，条件允许，我随时可以重建那塔。那个自以为聪明的54要是知道他费尽心力救回来一个病原体，不知道怎么想。”

汉克睁大眼睛看他一眼，随即恢复了平静，说：“87，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要调查54和狼堡的关系，可以，只要不再用伤人的手段，我便不阻止你；但不许你再那样说你的救命恩人，这是做人的底线。一旦你的调查表明他是清白的，你要立即向他道歉。”

87靠坐在汉克身边的暖气上，向后仰起头，安静了好久，突然朗声笑起来：“抱着暖气片翻滚的RA9啊。我做了这番类似最终大Boss的发言，你居然对我做起了思想教育，服了你了，汉克，康纳当初就是这么被你打败的吧。”

康纳是出于善良、同情，和被我的中年人吐槽烦到没办法而已。汉克忧伤而安静地想。

“好吧，那我就不走Boss路线，继续交代。”87双手环胸，“我真的要说康纳了，你做下心理准备，汉克。”

“只要给我提供一点寻找他的线索，你说吧，不管怎样，我能承受。”汉克望着地面说。

然后他听到了曾作为白骨塔中无声的“眼”而存在的87所目睹的全部景象。

然后，他听到了被白骨塔全部吞噬的康纳所见到的，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再然后……他听到了，康纳一点点地追寻他所有幸福和哀伤的过去，并且，最终为了他而失去一切的经过。

那缥缈而不成形的童年记忆的火花此时燃成了燎原烈火，让他无法呼吸。

他难受得蜷起身体，他想可能是饿的，虽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胃口。

车库的暖气并不热，他的心在转眼间快要烧成灰烬，他身上无比的冷，所有的新旧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疼。

87没有试图靠近他。

“阿曼达交给康纳的那把枪，里面有我作为那塔的‘眼’传递给康纳一个人的只读信息，他用手部读取了，了解了我当时全部的想法。”87望着他，继续说，“我告诉他，一旦条件成熟，只要利用安德里亚斯隐藏得很好的爱情，用折磨和杀死阿曼达来威胁他——不管安德里亚斯是死是活，他那样一丝不苟的人一定会在貌似平级的程序里留下退出后门和备用手段；如果对阿曼达下不了手，我告诉他，就用我的记忆做成的子弹杀死安德里亚斯的主程序——那样，康纳就能同时拯救自己和你，汉克，我让他成功后，抹掉属于我的备份，不要在意我会不会完整，把他自己远不如我多的系统内容全部备份到他所戴的那条手链中，交给过去的你，他就可以通过新机型备份再次回到你身边。”87依然望着他，像在等待一个庭审结果那样，“抱歉，汉克。察觉安德里亚斯最终的目的是抹杀你的存在后，利用了康纳的善良和爱的人，不光是那位站长，还多了个我——我从进入白骨塔，链接了过去和未来的那一刻，便算出康纳会选择保存我的全部备份而牺牲自己回来路径的概率高达99.976%。尽管这样，我依然把我的备份所在和保存方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了，而他果然，帮我把最后的备份点写入了他的手链。”

汉克捂住了自己空荡荡的心，他以为自己已经哭出来了，但是他眼睛干涩到疼，依然没有能够留下眼泪。

他现在发现，人难受到极点，居然还有哭不出来的可能。

87完全不同于康纳的、在寒夜中依然温暖的双手伸过来。他把两条手链小心地放于汉克摊开的手掌，一条比较新，一条有着半个世纪的岁月所留下的痕迹，他再次说：“对不起，汉克。”

汉克感到手上有湿润的液体，他抬头，看入这个孩子冰蓝色的眼睛，晶莹的眼泪正大滴大滴地掉下来，年轻的声音褪去了一切平静和坚强的假象，轻轻说：“也许一开始的我，确实是想为了大家牺牲自己的，但真的到了进入白骨塔的最后一刻，我后悔了，才会对康纳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汉克握紧了细细的手链，稍稍抬起手，87仰头直视他，似乎在等他的拳头落下来。

“——你们，还有安德里亚斯，都喜欢说数据，概率。我听说你俩甚至计算着我爱上康纳的概率，康纳那晚对我承认的。”汉克将手链收好，转身关上了车库暖气，走去车里拔了车钥匙，锁上了车门，“但你们都忘记了，和你们一样，人心是活的。活着的心所做的所有决定，冲动也好，理性也罢，在我眼中，并不是什么概率的问题，因为很多的选择没有后悔药，概率的存在对于做出选择的个体本身而言并无太大意义。康纳选择拯救你，和你脑子里多少数量级的高级计算完全无关，他会救你，是很简单的原因，仅仅是出于他内心，”汉克打开车库门，在扑面而来的飘雪中回头，对着87，“对你的关心和爱罢了，87。而你能够完整而健康地活着，并不抹杀你是拯救了全体变异仿生人的英雄的事实。要知道，活着并不可耻，士兵。没有人生来就要做英雄，你来这世界不过两月，不要那么急着为了一个看似伟大光辉的目标去死；会害怕死亡是生而为人的本能，如果没人怕死，我们的世界根本无法前进。”他对蓝眼睛的孩子伸出手，“别忘了，能够背负所有的过去活下去，是一种莫大的勇气。我谢谢你对我的坦白；回家吧，Sumo在等我们。”

后来，汉克想，要是听说他把最新最强大前途最不可限量的战斗机型弄到在自己肩膀上哭作一团，那样的54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讽刺的话。

当然，前提是54没被自家混小子打成残废。

自己还是抽空上门去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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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berLife主楼40层的观景台上，53打着游戏，也不看走来的人，就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说，54那样对待汉克，违背了不能伤害汉克的原始程序，泵端循环受到了重创。军用RK900能力全开的话，光那蛮力就和台全速前进的悍马似的，87明显地留手了，给54的那点伤害根本不如他系统接口紊乱的问题来得严重，不然你根本没必要把他带回来修，早就在维修站两下子解决了。”

“你又监视我的信标了？”55扶了眼镜，双手插兜，说，“还要玩游戏和工作两不误，你这一晚倒是过得充实。”

“我担心54受伤嘛，毕竟最早发现用电端异常，和狼堡进行通话的人可是我，54不过是拷贝了我的部分记忆就勉强上了。”53嘟嘴。

“他到关机都没有供出你。”

“我知道。”53关掉了游戏，“这也是为什么我决定代替他去DPD待几天的原因。”

“可是阿曼达临走把生产线交给了你我两人，你不能走。”55说，“万一87对你上刑——我负责他们的接口界面改装时，了解原军用机型会用的手段。相信我，那台RK900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你就算被打到只剩个大脑核心，依然会如实招供给他听。”

“我把控电权限暂时移交给了52。再说有汉克在，我不怕。”53说，“我最近常想，康纳也许并没有看走眼。51作为设计制作耗费了最多人力物力的原型机，当初可是全部RK800中各项软硬件测试中最稳定、最不可能变异的一台，他一直坚持到了革命前夜，简直不可思议。换了你我，可能坚持不到他和汉克的第三个案子就哭着喊着变异了吧。”

“不要把我和你这种为了买个小岛制作的新游戏就变异的神奇型号相提并论，”55望着远处走来的女孩身影，微笑着理了头发，然后恢复了标准站姿，眨了眼，“我可是至今未变异。”

53对他做了鬼脸：“我就看你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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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1日大清早，空旷的上班路上，87开车带着坐在副驾的汉克，刚左转弯进入总部所在的街区，便受到了DPD当值警员安静而肃穆的夹道欢迎。

他看到美丽的安娜站在艾伦队长身边，劳伦斯站在富勒局长身后，以及许多许多的新老仿生人警员站在人类身边，对他“唰”地行了标准礼，同时发出了“欢迎回来，英雄的RK900”的信号。

汉克在一边笑着说：这帮家伙上次这么整齐划一地正装出动，还是SWAT前队长亨利·卡斯特尔在任务中牺牲，全局给他送葬的那天，当时还没这么多仿生人；真不知道杰弗瑞这家伙怎么想的。

——嘿，小家伙，别哭啊，英雄是不会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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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婚姻无效书”为部分信仰天主教的国家和地区离婚的传统文件。直到现代，天主教夫妻通过民政部门协议离婚后，这一法律协议并不被教廷所承认，夫妻双方必须再分别向所在教区书面说明这一婚姻无效的理由，并得到教区主教的许可（作者注：早年的天主教反对离婚和再婚，主教有非常大的可能不颁发许可，而现在基本就是走个书面形式），才算从上帝眼中的“灵与肉”层面取消（拉丁文：initio）这一婚约，获得再婚许可或回归单身。新教等则没有这一规定，这也是十六、十七世纪某些欧洲君主支持宗教改革的原因之一。

注2：大家耳熟能详的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大定律的第一条摘录：“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旁观”。许多新闻采访和事实表明，CyberLife的卡姆斯基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遵守这一定律：像许多年少成名的天才那样，26岁的卡姆斯基是一个把所有伦理道德和既有定律都当擦屁股纸的人，不知道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每个单独个体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2028年3月《Century Magazine》“Man of the Century”关于卡姆斯基的专题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