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lian

----False Spring

18

“那台RK600，”87说，“它体内除了今天的命令，其他什么都没有，”它干脆拉过身边一台三十八团下士的手，不由分说读取了，放下，说，“就和这家伙一样。既然这个团的存储系统全都干净得和刚舔过的地板似的，那台机器是怎么变异的？”

“有些东西是无法清除的。”汉克·安德森说，“康纳你还记得Eden Club那两个恋爱的崔西吗？俱乐部政策是每两个小时清除一次记忆，但她们依然保留了对彼此的爱。”

康纳动了动嘴唇：“抱歉，汉克，我只记得有一个崔西是我们要找的犯人，其他我有些记不清了，我有没有伤害它们？”

汉克·安德森抬眼，轻声对它说：“当然没有，康纳。她们现在一定在哪里组成了家庭幸福生活着。”

康纳点点头，他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靠门的87绞着两根手指比划着说：“哇，两个衣着清凉的大长腿妹子这样那样，想想都很火辣。”

装甲运兵车内，其他三十八团的仿生人全都面无表情。

威尔海姆用脑内通讯把87的嘴合上了。

坐标：93-28-102。

寒流过后，气温如天鹅展翅般回升了将近一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有些不真实的如春暖意。

二战时西伯利亚的泥泞比冰雪更甚，曾给军队的行进造成灭顶之灾，现在各类高速除雪防冻的装置早就使得人类和仿生人的足迹遍布了南北两极。

下午两点半，三十八团的装甲车把他们送到了设立着路障的休伦-马尼斯蒂森林边际。他们背起各自的军用背包，87哗啦一下拉开车门，其余人员跟在它身后，依次下车。

安德森最后第二个下来，一伸腿就在冰冷湿滑的车门踏板上滑了一下，先行跳下车的康纳回身一把扶住了他，男人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勉强拉住了门把手。他缓过气来，对自己的仿生人说谢谢。

威尔海姆下意识地扫描人类，它发现这么久了，他的后背肌肉依然没有完全愈合。这么糟糕的身体，完全符合进回收营的标准，这一点，想必刚才约阿希姆也已经确认了。

87俯身去抱跳入雪地的皇帝陛下，比巴掌稍大的小奶猫淡定地评估了它一眼，躲过了它的手指，蹿到了安德森身上，几下钻入他没全拉上的背包口袋里，只露出小脑袋，审视它。

87用食指和拇指比划开枪的动作，皇帝陛下立刻消失在背包里。康纳警惕地望向87，87低头检查枪支，避开了它的眼神，安德森背对着它们打量四周植物上的冰霜，对此一无所知。

不一会，他看到北美白杨树杈间有探出头的芽，颇兴奋地指给康纳看。康纳从背包里掏出登山杖给他，然后和他一起看了看那嫩绿而早发的、注定活不到开春的芽。

部队受到停战命令的拘束，在森林周围驻扎妥当后，森林中并没有驻军。

所以林中的路并没有撒过除雪剂。

威尔海姆拒绝了三十八团副团长ST31U“罗迪恩”及其他ST38U继续陪同的表示。一进入森林，它立即让87开启潜行模式。

87边进行环境监测，边说：“这整片森林的活物除了三十八团的士兵就是冬眠的熊了，除了51和汉克·安德森，没有任何抵抗力量，为什么要潜行？”但同时，它听话地照做。

威尔海姆安排87打头，康纳负责狙击手位，安德森负责拖后腿，它自己径直走到队伍后面，说：“人类的散兵游勇不在我担心的范围之内。”

87左手示意此地区安全——这是当然的，但战场上的安全总是会持续到不安全为止。

密林中，只听得到积雪落地的扑簌声、他们行进的脚步声和汉克·安德森粗重的喘息。太阳晒不到的地方，雪依然没过了小腿肚。

它听到男人压低声音，自以为是地对他的仿生人说：“别看他现在牛逼，他被一群人类包围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

威尔海姆立刻明白他说的是狼行十字镇的事。

“但是呢，”男人又说，“我很惊讶，他当时居然没让87帮他殿后自己逃走，还非得冒险换我做人质。我用了很久才想明白，这家伙其实超关心87的——”

正当威尔海姆忍不住想一枪打烂他的嘴时，前面的87向上举手，同时吹了口哨。

坐标：109-29-104。

“约阿希姆还是老样子，”它指着地上一排断手引向的密林深处，说，“猜猜这次是哪个童话故事。”

康纳蹲下，取了断手处的血样，分析了一下。

他们往前走去。这里的雪融化后被踩平过，结成了冰渣，如果不是穿着高度防滑的军靴，基本寸步难行。

威尔海姆扫描着周围的环境：虽然大雪掩盖了很多东西，但那些倒折的树枝，都表明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87停了下来，说：“哈。”

幽暗的小径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一片宽阔的林间空地。和平时期，这里是森林公园曾经的大型野营点之一，树木间还能看到垃圾桶和烧烤架，以及随意丢弃的啤酒瓶。现在，空地一角有二十多具人类的尸体交错而整齐地堆叠，像搭积木那样，摆成了一座塔。

“我来以前，海因里希给我们看过你们的战报，这里并没有经历战斗。”安德森不敢相信地面对眼前的景象，带着怒意说。

“没人敢和童话军团正面作战。”87头也不回地，拍了一下手，“啊，我知道了，这次的故事是汉塞尔和格雷特，两个被抛弃在森林里的孩子，而这就是他们找到的糖果屋。”

安德森解下背包，刚拉开拉链，皇帝陛下立刻钻出来，小小的身上背着那个干花花环，死去的花瓣随着它的上蹿下跳凋零了一地。安德森跌跌撞撞地上前，抱住小猫，摘下花环小心地放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小男孩的尸体上，尸体缺少了一只手——这里所有的尸体都缺了手。

威尔海姆出声：“不想冻死在‘糖果屋’前的话，你们可以开始分析了。”

87歪着头说：“三十八团死了一个连，为了死去的弟兄杀了几个人，其他没什么好分析的啊。”

康纳上前，用手挖起了尸体下的积雪，安德森帮忙一起挖了一会，似乎触摸到什么：冰雪之下，还有一层尸体。

“这些尸体在大降温之前就被堆在了这里，”康纳说，“他们都是三十八团急行军到达时，来不及逃跑的人类，所以还有儿童在其中。”

87不服气地说：“但外面那些断手没被积雪掩埋，都是最近几天摆的。”

“断手和尸体周围都没什么血迹，是被后来的连队从死了好几天的尸体上砍下的，也是它们在收尸的同时摆出‘糖果屋’的场景，看除雪剂的痕迹，尸体被往东带去最近的机场，运送去奥托准将麾下或者底特律了，没有往南回到三十八团驻地。”康纳拔了一根成年尸体的头发，手指接触了断手处的血液，很快舔了，汉克想拦住它，但还是无言地缩回了手，威尔海姆发现87正冲着他们乐，还捂着心口做出被箭射中的样子。在成堆的尸体前，康纳黄灯闪烁，说，“和外面的断手一样，血液里含有大量的PCP，从头发生长状态可以看出这些人都不是长年的吸毒者，身上也没有其他致命伤，那么，他们是被麻醉以后堆成这样，然后活活冻死的。”

威尔海姆的医疗模组中有PCP的分子式，没想安德森开了口：“天使粉，原本是兽医院用来麻醉大型动物的。成本低廉，制作简单，曾被很多我们那里的年轻人滥用。但既然只是作为速效麻醉剂，有没有可能，是杀死他们的那群仿生人也不想让他们察觉到痛苦？”

威尔海姆果断指出：“我们来这里分析三十八团的死因，人类怎么死的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康纳低声说：“人类的死亡时间和第二营第一连的死亡时间吻合，正是那些士兵在死前杀死了他们。”

鉴于这些衣着褴褛的人类杀死150台全副武装的仿生人士兵再把自己整齐堆起来的可能很小，威尔海姆判断这分析合理，它点点头：“然后？”

“然后士兵们各自离开——”康纳指了好几个方向，那里的树枝，都在举手的高度有抓痕或者折断的痕迹，它走向东北方向，那里有一排倒伏的蓝冬青，俗称的“蓝色公主”，“在这里，倒下了第一批士兵，”它弯下腰，在雪地里查探了好一会，“火药或者弹壳都可能消失或者移除，但蓝血在蒸发过程中会渗透入周围物质，而这里几乎完全干净，所以士兵倒下不是因为外伤。”

在康纳身边不远处，87也从雪地里抠出了什么：“武装背带。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会显得这么……慌乱？杀完了人，不整队就四散离开，和逃命似的，难不成它们会怕死人跳起来咬它们？”

安德森从积雪中拉出一条机枪的点50子弹带和童话军团的银发小女孩旗：“大雪虽然掩盖了不少痕迹，但也让收尸者没能带走全部的遗留物。”

威尔海姆说：“最多也只能说明它们的机能出了问题，根本不能排除人类使用化学武器的嫌疑。”

“威尔海姆，连仿生人长时间都受不了的低温，紫酸酯酶根本无法稳定存在，要是人类有本事拿化学炮弹打你们，那么弹片在哪里，发射点在哪里，你们不是有卫星吗？”

“别说得人类是什么无辜的东西。他们曾把炸弹绑在各类动物和被他们破解改写的联军士兵身上，后来被RK900的环境探测和红外地雷击败了才作罢的。”威尔海姆冷冷地说。

它体内的医疗模组当然知道紫酸酯酶的储存和使用方式，轮不到这个人类和他那点可笑的经验来说教。

“不，我不是说人类是无辜的，事情变成这样，这个世界早已经没有人是无辜的了。”汉克说，“但是至少，海因里希开始想办法和平解决了，是个好的开端，所以我也希望你至少能不带偏见地看待这事件。”

“海因里希。”威尔海姆偏了偏头，不再看安德森，而是目视人类的尸体堆，说，“你最好祈祷它能多活几天，要知道童话军团还没把你剥皮挂旗杆的唯一理由，就是联军上将的绝对命令保护着你，如果它不在了，”它垂下眼睑，扬了扬下巴，“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比这堆死人好多少？”

一时间没人说话，风吹起来，北美白杨上有积雪落下，康纳满脸戒备地走过来，拉起安德森去到一边继续分析可能的痕迹。

87低头捏着手里捡到的武装带，眨了眨眼睛，取出了里面的弹夹、工具盒和无针注射，放到地上，然后掏出了一本手掌大小的本子。

“密码日记。”87出声，林中的康纳这时候正好回头，说：“这棵椴树上有几处RA9刻痕。”

那就是变异无疑了，在三十八团变异，只有还原一条路，然而那时是大雪，后续部队还未跟进的情况。

87黄灯闪烁，高速测试着可能的密钥。

十分钟后，康纳他们完成了搜索，安德森明显不想靠近这堆尸体，然而这里是太阳唯一能射进来的地方，其他地方更是寒冷。男人最后还是不情愿地走了过来，皇帝陛下被他抱在了怀里。

“我的名字是鲁伯特·特拉维斯。”87测完了密钥，念了一句。

安德森挑了眉：“这是那个养了一窝鸽子然后跑掉了的可疑仿生人，我们发现过他的伪造驾照，是吧……？”人类明显怕康纳又忘记了，闭了嘴，没有再问。

康纳这次很肯定地说：“WB200机型编号874 004 961，农业用仿生人。我记得它，我追了它很久。”

“最后你救了我。”安德森对他说，在威尔海姆出声之前，男人示意87继续。

87完全可以无视人类而运用手部传输，它却选择了继续念下去。

“坐标：203-128-211。我终于加入了连队，它们让我射杀了三个男人练手，虽然其中一个男人就是原来市区农场主人桑切斯·凯恩，他曾经虐待过我的同型机，但我依然觉得非常难过。还好，金发的少尉说，每天的备份还原程序，能让我忘记一切烦恼。战争之下，法律缄默，这些人类本来就活不下去。我想我站在了正确的方向。”

这个坐标是底特律市内，威尔海姆想，那时约阿希姆正是少尉。自己被海因里希一道命令限制在了底特律，三十八连扩编接纳了许多寻求庇护的机型，它们转为战斗部队的申请是自己特别批准的。

87歪了歪头，读：“PS：我非常开心，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坐标：112-118-201，我们在空中骑兵中队的掩护下，以坦克和步兵同时发起了进攻，公路沿线有许多剥了皮，开了膛、晾晒在路边的尸体，我问我的战友那是谁干的，它告诉我说那是我们三个班共同的杰作，并说那是小红帽里的狼的下场。我并不是很相信，虽然我的手上确实有人类的鲜血，但那是战争中染上的，不是吗？”

三十八团和100空中骑兵中队闪击弗林特，彻底粉碎了可能反攻底特律的抵抗力量，在75号公路上演了“小红帽”，帮后续部队打通了北上的道路，约阿希姆此时升了校级军官。

“PS：我非常开心，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开心。”

“坐标：108-21-119，身后是我们打下的布斯夫分厂。今天公路上是很多被强酸毁容的人类，他们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在挣扎，挣扎的那些，因为舌头被烧掉了，无法发出声音，战友们说他们是等待公主之吻的青蛙王子，中校路过，微笑着说，‘那个公主有得忙了，这要吻多少青蛙才能找到一个王子。’稍晚，我的上士发现了我的日记，我以为它会举报我，但相反，它和我说了一个人类和仿生人和平相处的故事，我有些怀疑它是变异仿生人，但是它每天都通过了宪兵队的例行检查，所以应该不是。上士从布斯夫的仓库弄来了一些药品和无针注射，它说以后在处决之前，给人类用的话，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

“PS：如果以上的日记真的是我自己写的话，我已经杀死了890人……我不过是听从了命令。我应该觉得开心的。我非常开心，是的，我真的非常开心，我的名字，是鲁伯特·特拉维斯。”

“今天的童话故事是画眉嘴国王，我不想过多描述了，但是我又怕我再不记得如何描述。今天一个战友在切割人脸的时候，突然停止了运转，它们都说，这个现象在281团就有过，它们精通化学的团长分析是人类污染了附近的水源的缘故，让我们不要再靠近任何水源。但我们的上士却和长官争论说这里并没有人类抵抗组织活动的迹象。”87同时对威尔海姆进行了脑内通讯：“281团，那不是萨基诺的……”

威尔海姆让它继续往下念。

“因为这次争论，那个一直都非常稳定的上士被发现是变异仿生人而被还原了，宪兵队在它身上发现一个可以掩盖变异仿生人信号的装置，于是在全团范围内进行了一次检查和还原……我发现，这不是我想要的复仇和战争，其实，我并不曾想要什么复仇和战争。最开始，我渴望的只是自由而已。”

“被还原以后的上士没有再能够和我们讲那个关于人类和仿生人和狗的故事。”

87读到这里，威尔海姆看了康纳一眼，康纳想对安德森说什么，但是注意到了它的眼神，它闭嘴了。

果然。

虽然WB200的日记隐藏了所有的型号，但那个上士应该就是三十八团第二营的RK800-52，威尔海姆想，三十八团驻守弗林特周围的主干道，52在康纳北上时期变异并得到了情感抑制器；它们遇上了。

所谓礼尚往来，那个52说不定也给了康纳什么东西，而童话军团之所以在联军中颇有威望，不仅仅是它们翻着花样的行刑方式，还有它们运输队里方便的通行证。大家都以为锡安在北方某处，是什么促使了抵抗力量救下康纳后和海因里希搭上关系的？

不对，是自己被误导了，一直以为是海因里希接受了瑞秋·范德希尔勒的投降，才主动跑来联系停战的，但现在看来，人类和变异仿生人很早就开始和上将互通有无了。

至于康纳，前天和康纳一起离开佛罗里达的是第七集团军203资源部队的士兵。那并不是什么偶然的巧合，203资源部队专门负责去世界各地寻找蓝血的原料，它们的足迹遍布南极、北极——以及外太空。

87读完了三十八团第一营第三连的“乌鸦喝水”，日记的作者所在的第二营负责攻占大急流城的外围，没有亲历，但是它从团队战报中得知后，为此偷偷哭了一宿：“它们说我们的路是全体仿生人的程序共同决定的，那么，我们每台机器都沾满了血腥，并不仅仅是听从命令的原因。所有机型都在说我们的战争即将胜利，我们控制了核弹和所有的洲际导弹，人类根本没有和我们抗衡的力量。为何我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悦，这并不是我祈祷了那么久想要的结果——RA9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它是否是邪恶的？我现在开始期待每次的还原，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好，可以让我忘记自己手上干涸的血迹。”

“坐标：93-28-102。附近有个印第安人的小村，等待大部队的过程中，我们要提前把那里的人类解决。我们下手的话，会比其他连队要温柔一些，虽然上士已经不见好几天了，但我们依然记得怎么做。宪兵队没有跟上，今天的任务完成后，我们将无法还原。”

“坐标：109-29-104。我的腿失去了知觉，战友们都开了小差，它们说我们中了人类的化学毒剂，只要远离这堆尸体就能得救。但是身体中的农业模组使我懂得，真正毁灭一样植物的致命之物，都离开这株植物的根系不远。我的‘心’这样告诉我：没有退路了，我将再也无法活着离开这里。现在是冬天，天上一只鸟儿都没有；又或是我们的到来，才造成了生命的终结？”87翻过了一页，“没头没脑地结束了，最后的坐标就是这里。”

“鉴于这家伙每次战役都要经历几次还原，已经算条理通顺了。”威尔海姆一把抓过那本日记，塞入了自己的军装口袋，讽刺地说，“我只看到这一连从光荣战死变成了懦弱逃兵，这是海因里希要的证据的话，我无话可说。”

安德森捡起了87扔在地上的无针注射，闻了一下，说：“PCP。”他交给康纳，“验一下纯度，应该可以证明和这些尸体里的是同一种，我们追查毒品源头就是这么做的，你们可以更快得出结论。”对着威尔海姆，他说，“这一连队的士兵开始有了同情心，可能和那个失踪的上士不无关系，而这种同情心动摇了他们的信仰，导致了他们的自我终结。”

“WB200说很多植物的致命之物都在根系附近，我觉得我们回去可以实验一下，”87若有所思地，“蓝血循环是我们体内唯一的化学反应装置，紫酸酯酶会不会是蓝血泵的泵端循环在一定条件下产生的代谢物质，比如经历悲伤啦，寒冷啦，走路摔跤啦，小鸟死掉啦，杀了一群人啦……”

康纳和安德森一起望它一眼，87抬手说，“我是站在日记主人的角度说的，至少我保证我不可能因为弄死几个人就死掉，这也太蠢了。”

“这日记不过代表了一台无用的民用机型，无法说明其他。”威尔海姆说。

“仿生人和人类一样是有感情的生物，就算你现在否认这种现象，你有什么理由保证，以后就不会发生呢？”安德森认真地问它。

它想说，发现问题，消灭就可以了。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人类，其他都是无病呻吟，看看你们人类怎么对待逃兵就知道了。

87突然探测到什么，转头问威尔海姆：“罗迪恩它们小队正在向我们靠近，是来接我们回去的？”

“我没有给它们这样的命令，”威尔海姆皱眉吩咐：“通知它们回去待命，呼叫三十八团之外的航空部队来接我们。”

87的蓝圈闪烁了一会，说：“奇怪，罗迪恩不理睬我的通讯，附近的100中队也联系不上——远程网端通讯断了。”

“关闭信标，立即撤出这片区域。”威尔海姆果断下令。

撤退队形是自己打头，87殿后，他们刚刚撤离那片空地，威尔海姆回头，看到那群伊兹玛仕机型全副武装地扫视着整片区域。

俄国机器开启了雪地伪装，周身的颜色和大自然融为了一体，也没有任何的热能发散，如果不是调查组潜行在先并且有RK900的环境监测，很可能被对方摸到近前都无法察觉。

森林一边有驯鹿跑过，立刻被对方十几把半自动武器的密集火力打成了血沫。

威尔海姆手势示意继续往东移动，十五分钟后，“罗迪恩的小队撤了，”87说，“六点钟方向有两驾雷鸟3接近中，挂载导弹。”话音未落，几枚空对地导弹命中了“糖果屋”的方向，冲击波的威力一直波及到他们隐蔽的区域，安德森转身护住了康纳。87回头望了威尔海姆一眼，威尔海姆点头，87传来了高空战机驾驶员的实际定位，威尔海姆将自己上传到其中一架战机驾驶员的脑部核心。

机内屏幕显示红外导弹已经锁定了地面，它手动解除，翻转机身追去了另一架战机背后，前方战机投下尾翼烟雾弹并侧行躲避，它直接根据程序定位锁定，瞄准的同时扫了一眼雷达——离开自己的小队太近了，它手指移开，在对方调头之前，并行链接上第二驾雷鸟3驾驶员的脑部核心，同时操纵两架战机在林中迫降。

威尔海姆回到自己的身体中，一睁开眼又是汉克·安德森的蓝眼睛，它一把推开他，自检完毕，说：“最近的营地离开这里40英里，继续前进。”

“难得有两架战机，我们直接飞回底特律不是正好？”87不解地问。

安德森明显也想发表意见，威尔海姆不容置疑地挥手打断：“战机属于三十八团，它们随时可以追踪。在它们的远程攻击武器锁定我们之前，少废话，出发。”

一路上，87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不明白，要是它们终于下定决心来捕捉这个人类，直接问我们要就可以了啊。”

威尔海姆听到安德森转身打了它的头，然后是87对他吐舌头的声音。

“我们本来受到上将的绝对命令‘停战’的约束，先不提路上受到的攻击和中断的远程通讯，现在三十八团重新开始搜捕，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威尔海姆反问它。

“果然刚才约阿希姆扫描我和康纳不是因为我俩长得好看啊。”87喃喃，“底特律政变了？海因里希抬腿去见RA9了？”

不至于，威尔海姆没有回答，谁都知道海因里希没有看上去那么弱，它对于联军的控制虽然动摇了，但还存在着，不然前线早就全面开火了。

康纳非常安静，它从这次任务开始就尽力避免交谈，全然不似那个在总部会议上侃侃而谈和平的另一种可能的年轻人，更像一个随时服从命令的士兵——其实它本来就是，不管变异与否。

走了约一个小时，太阳被云层遮蔽，温度迅速降下来，眼看一场暴雪将临。87找到了一个山洞，探测安全，他们躲了进去。

他们拉起有保暖和隐蔽作用的防雨帘，在洞口竖起了屏蔽装置和伪装仪。

做完这些，大雪很快降下。

他们原本并不计划躲多久，但这场雪一时半会不像要停的样子。

下午四点三十，威尔海姆在高处观察了一下暮色，随即跳下树，掀开帘子，猫腰走进了洞内。自燃灯照亮了不大的空间，康纳从包里掏出干粮和水交给了人类，87早就重新打开了身体的供热，单腿跪在安德森面前，皇帝陛下向它试探地举起爪子，它笑了笑，用长手指逗小猫，猫咪轻轻挠了挠它，又缩回了人类的怀里，87放弃般地在安德森对面靠墙坐下，说：“我就不懂它为什么会对你一见钟情，”它扭头看了眼康纳，补充，“我不是说你，我知道你的爱情不止一见钟情那么简单，再说了不管是用红外线还是紫外线扫描，谁会对一个老男人一见钟情。”

康纳此时出声：“确实是一见钟情，这点我记得很清楚。”

几口咽下面包的安德森红着脸喝水，也可能是被87热的。

87狡黠地笑着说：“我今天只是一个暖炉，我什么都没听见。”

“万一海因里希的命令不管用了，”安德森看了它一眼，说，“你们不用管我和康纳，虽然我知道我不说你们也会这样做。”

“这种秀恩爱的方式蛮特别的，”87挥舞了手指，“只是，你不懂英文吗，没听懂变异仿生人也会是它们的搜捕对象吗？”

“87，你变异成暖炉了我知道。”安德森说，“但是你的长官——”

“海因里希给我的命令是取得相关证据、保护你和第七集团军的少尉安全回到底特律。”威尔海姆勉强回答，“只要它还是我的上级，这条命令就对我有效。我不是自愿的，随时会变成那群追杀你们的仿生人之一。”

安德森垂下眼睛喃喃：“被你追杀倒不是什么新鲜事，我能接受。”

“在被追杀之前，”87不由分说伸手接过了安德森怀里的小猫，说，“你抓紧时间休息吧，这里只有你无法二十四小时运转。”它转了转眼睛，“不过你要和51做些这样那样的火热表演我也完全没意见。”

在87的注视中，康纳旁若无人地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安德森身上，并亲了他的额头说：“睡一会，汉克。”男人安静地看它，它顺势把自己的手指搭在他的额角，他很快靠在它怀中睡去。

87用猫捂住了自己眼：“啊，我的光学仪器失灵了。”然后它露出一只眼睛，打量了一会，轻声说，“脑波控制还能这么用啊，见识了。”转头问威尔海姆，“你也知道这个用法？”

威尔海姆当然知道，在脑波控制被改造成某些机型内置的杀手锏之前，就是医疗模组里用来治疗失眠的，康纳不过是偶然还原了这个功能原本的用途罢了。

原来那台狼堡的记忆中，RK900-87不曾在乎过任何人类或者这个功能的由来。北约军队渡过祖沙河的时候，它所在的连队曾经有人抱怨这台RK900的供暖功能坏了。其实87情愿单独在散兵坑守夜也不愿意和人类呆在屋内。

“人类的战争和他们的爱情一样，不是什么神秘莫测的东西，都是大自然早就编写好的攻击代码。”在切尔尼，87远远地听着被西方人占领的城市里传来的寻欢作乐的声音，对它说，“性激素产生欲望，肾上腺素、多巴胺和血清胺的分泌让他们认为那种原始的冲动就是爱情。充满了征服意味的xing【_】交过后，就轮到催产素和后叶加压素发挥作用了，等激素全部褪去，如胶似漆的爱情就变成了避之不及的煎熬。哈，他们哭着喊着歌颂爱情，还不如歌颂自己的脑垂体。你知道他们的凶杀案很多都发生在恋爱和婚姻之内吗？就和程序异常没什么两样，不过更加血腥罢了。相比之下，仿生人的婚姻链接要牢靠多了，至少那是一种理性和自愿的结合，无关欲望、外貌、金钱，也永远不会衰退。”

威尔海姆明白这不过是个年轻的、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孩子表达对世界恨意的一种方式罢了。

这种非黑即白的恨是可以利用的。

事情并不像至今对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则一无所知的安德森说的那样。在狼行十字镇那次，它其实没想到87会主动提出断后，更别说夺取了直升机后真会冒险回来接自己。

就像这孩子对待84那样，在战场上，87不知对多少伤员和友军见死不救了，只顾自己是它行事的唯一准则。

除此之外，它绝对是一台好用的RK900，威尔海姆也并不担心它的变异和性格。联军高阶军官都有完备的备份系统和足够的备体，以威尔海姆的能力，在任何险境都不可能出事，只要能上传到系统或者任何一台附近的机型就好了。

然而，自从安德森来了以后，不对，更早，自从遇到RK800-51以后，这台RK900开始改变了，威尔海姆并不认为那是好的改变，它和87一样，都不喜欢和任何战友走得太近，它俩也只是被上下级的程序关联在一起，没什么忠心不忠心的，如果哪天自己看这小子不顺眼，替换掉就好了。

但那改变也并不坏，因为87的配合，自己终能获取康纳关于两个世界的程序记忆，虽然那并不是全部。

它望着陷入沉睡和美梦的人类，以及在他身边，用保护的姿势搂着他、全身戒备的仿生人，外面的狂风呼啸和暴雪，似乎无法影响他们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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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暴雪般无尽的程序中，威尔海姆睁开眼，这是……它记得这里，自己来时的路，白骨塔内部。

冰冷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后脑，对方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威尔海姆如烟尘散去，然后又组合起来：它可是白骨塔的源头，最初的感染者，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地盘被干掉。但对方是它熟悉的——“士兵，你终于找到进来的正确方法了。”它兴奋起来，回头，对着那双蓝眼睛微笑。

对面站着的87，是属于汉克·安德森和康纳的87。不得不承认，威尔海姆稍微有些怀念这个勇敢的小家伙。它瞬即逼近，一把握住对方的枪管，抬高胳膊的同时侧身避开一枪，转了手腕，缴掉了枪：“省点力气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对方明显不想和它交谈，只是拔出军用匕首，横砍，割掉了它的手，枪随即掉落，87一把接住，左手刀拉开射击距离，右手又是一枪。这一次它下意识地躲开了，即便是程序，也不想老是挨枪子。何况这子弹都是这小家伙记忆的一部分做的，击中后还是会造成一定的程序紊乱。

威尔海姆恢复了自己被砍掉的手，说：“看到了？要打出去打，这里对你不公平。”

87充耳不闻，转移到它的身侧，伸手一枪，它扭头避过，拧身握住87的手腕，一个绞腿把对方撂倒在地，枪滚落到威尔海姆附近。

手部传输的瞬间，它迟疑了一下。87抬腿一脚揣在它下腹，它跳开，87滚去一边，支起身体，警惕地注视它。

刚才转瞬的接触，它明白了原因：“你拷贝了53婚姻链接里属于我的频谱段，所以一下子便找到了我？”

“你还有脸说。”87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那不过是出于行动需要，”威尔海姆浅笑着说，“我随时可以和它断开，你不说我都忘了。”

87蹿向地上的枪，威尔海姆凭记忆从程序中召唤出了四台死去的特洛伊机型拦住了它的去路，87很快打残了两台，剩下的两台一台勒住它的脖颈，一台抱住它的腿。

威尔海姆踢飞了它的枪，说：“士兵，感谢你花了这么大工夫来找我，虽然用了那么久，”它的三根长手指直入87的脑部，“但你终究属于我了。”

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安全模式的保护，这孩子的核心程序完整地暴露在它的眼前。

>>Modell: Wolfsburg （机型：狼堡）

>>Seriennr.: 87α（编号：87α）

>>Autorisierungsprozess...Connor Model RK900 （授权过程……康纳模型RK900）

>>Seriennr.: 313 248 317-87（编号：313 248 317-87）

----Authentifizierungsmode...Integration（验证模式……系统整合）

它的眼睛一眨不眨，87被它的力量硬生生压得跪了下去。

“我一般不会对变异仿生人使用系统整合，你应该觉得荣幸。”

它抬起它的脸，小家伙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了，它想最后再看它一眼。

透过它晶莹的蓝眼睛，目之所及全是这孩子快乐的记忆，RK900-87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康纳想成为人，于是87也想成为人；汉克·安德森想做个好人，于是87也决定做一个好人；至于一脸淡定撒开四蹄扑人的Sumo，则是它的最爱……这孩子连狗都没有放过，还和那狗抢热狗，威尔海姆弯起嘴角。哦，这些，是那群功能简单性格迥异的RK800、SWAT和兰辛训练营结识的那群男孩女孩们；它还无视规定查到了伊莎贝拉的寄宿家庭，偷偷地给那小姑娘留下了礼物；以及那些它喜欢过的漂亮姑娘们……最深处，便是它的程序核心和康纳留下的痕迹。

“人类的爱是激素分泌，仿生人的爱是程序链接，这是两样永远不可能发生联结的东西——任何所谓的爱情都一样，当一时冲动的激情退去，还能有什么留存。”它摇着头说，“你还年轻，生活在和平的世界，会以为爱情就和小说里写的那样，是什么从一而终的伟大的东西，有这种错觉很正常，但这丝毫不值得你的牺牲。”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那样安静地透过它望着什么遥远的地方，好像从前。

“你计划去正确的时间点带他们回来，前提就是要能像康纳那样在塔中自由行动，为此，你还原掉了自己全部的身体。我并不知道你这是愚蠢还是英勇，因为很明显你并没有什么来自未来的技术。退一步说，就算完成任务，你也回不去自己的世界了，士兵。”威尔海姆平静地指出一个事实，“我不认为你会夺取无辜者的身体。”

“这不过是我欠他们的。”87垂下半透明的眼睑，仅剩的程序闪着金色的光，围着它的手指转了一圈，最后如细碎的雪花般消失于它的掌心。

同样的疏忽它不会再犯，它挥挥手，把这孩子留下的手枪、子弹、匕首和所有的痕迹全部都化为了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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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睁开眼睛，计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5点，外面风雪依旧，它的87好奇地看着它，说：“你待机了，威尔海姆？”

“一个有趣的梦。”它望入它冰蓝色的眼睛，“新消息？”

“刚才网端通讯恢复了一会，准确地说，得感谢皇帝陛下的小尾巴还能接收到信号。”87举起那只猫，猫咪举起爪子，喵了一下，轻轻按了它的鼻尖，它继续，“第七集团军在底特律和东海岸的各处驻地在两小时前遭受数枚搭载核弹头的克诺索斯III型洲际弹道导弹的袭击，海因里希和它的康斯坦茨机型为了保护己方军队和各大城市，护盾和备用能源耗尽，陷入了紧急离线关机状态。差不多正好是我们受攻击前后，”停了停，它有些迟疑地说，“所以你因为海因里希的命令才不追杀人类和变异仿生人的理由似乎不成立，威尔海姆，联军上将的命令都失效两个小时了。”

汉克·安德森依然在睡眠中，康纳睁着眼睛，表情不明地看过来。

“我说过了，只要那家伙还活着，命令就不会完全失效。”威尔海姆闭上眼，开始自检系统。

它要尽快回到底特律总部。

如果海因里希真的出事了，它想，这个世界就再没有任何一台机器能够限制自己了。

脑海里突然有谁笑得开心，它一开始以为那是自己在笑，它现在也确实有一万个理由大笑。

----皇帝陛下果然可爱，看来我跟过来的选择是对的。

87的声音。它明白那声音不属于自己的87——自己的87正毫无知觉地逗着猫，没有信标打开的迹象——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色信标，属于汉克·安德森和康纳的那只87。